霜降后的祁门老茶寮飘着细如牛毛的雨,青石板地面被洇成深灰,墙角的青苔却愈发鲜绿,像是被祁红茶汤染过。老周头掀开樟木箱,取出套包浆温润的白瓷茶具,茶船边缘刻着“宜红工夫”四字,据说是光绪年间茶商走西口时带回来的老物件。
“祁红工夫讲究‘一器一茶,一水一魂’,”老周头将茶则在炭火上烘了烘,取茶的手势郑重如捧书,“沈姑娘,你且看这执壶的劲道。”沈青禾接过景德镇白瓷壶,壶把上的缠枝纹硌着掌心,忽然想起在凤凰单丛茶寮学的“茶船索具”,此刻竟觉得执壶与攀崖护茶,原是同个“稳”字。
水盂里的山泉水三沸时,沈青禾手腕轻抖,壶嘴划出道银亮的弧线。头道洗茶的水冲在品茗杯上,腾起的热气里,老周头忽然低喝:“关公巡城!”只见沈青禾持壶在五只茶杯间轮转,茶汤如红线串珠,杯杯均分,最后点滴回壶,竟是半点不洒——这手分茶的功夫,暗合了当年茶商徒步走西口时,分银钱、匀货物的老规矩。
苏明月捧着闻香杯,忽然怔住。茶汤在杯壁留下的琥珀色茶痕,竟慢慢显形为驼队剪影:领头的老马驮着桐木茶箱,茶商的棉帽上结着霜花,扁担两头的茶篓随着步伐轻晃,恍惚间竟能听见骡铃在茶汤里丁零作响。“是光绪三十年的茶帮,”老周头盯着杯中的影像,浑浊的老眼泛起水光,“我爷爷说,他们背着祁红走归化城,三个月没沾热水,全靠怀里的茶饼暖身。”
陆九渊凑近细看,见驼队的茶箱上印着褪色的“祁门”二字,骡马的蹄铁竟与茶船的缠枝纹相似——原来百年前的茶商,早把故乡的茶香与归途的艰辛,都刻进了茶汤的记忆里。沈青禾的壶嘴还在滴水,水珠落在茶船的“宜红工夫”上,竟将“宜”字晕成“祁”字,像是时光在偷偷改篡,却又让茶香在错位中重逢。
“分茶如分福,”老周头用竹夹夹起杯垫,垫上的槠叶纹与杯中驼队的影子重叠,“早年茶商走南闯北,每到一处,必用‘关公巡城’分茶,说茶汤匀了,人心就齐了。”他说话时,苏明月忽然看见茶汤里的驼队转向,朝着画有槠树的茶标走去,领头的茶商摘下棉帽,竟与老周头年轻时的照片分毫不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