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秋的资江在晨雾里淌成青罗带,安化茶仓的木格窗上凝着细水珠,将“福字岩”老茶号的匾额洇成淡墨画。陆九渊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上楼,鼻尖先触到了陈茶的沉厚——那是粗梗老叶在时光里发酵的气息,混着竹篾与松烟的味道,像极了祖母的樟木箱。
茶仓中央,七八个茶农正围着松木踩板打转。最年长的李阿公赤脚站在篾制花卷旁,古铜色的脚板结着茶茧,每一道纹路都嵌着深褐的茶渍。“一踩梗骨散,二踩茶气聚!”他的号子声撞着木梁,震落几片陈年茶末,“千两茶不是踩出来的,是茶跟时光较出来的劲!”
陆九渊凑近细看,直径尺余的花卷茶柱裹着粽叶与篾片,茶农们正用长竹竿绞紧外层篾条,肌肉绷紧时,脊背的汗渍在粗布衫上洇出茶树的形状。踩板下的茶叶发出细碎的“沙沙”声,梗叶交错间,竟透出星星点点的金黄——那是传说中的“金花”,冠突散囊菌在茶砖里悄然生长。
“李伯,这金花...”陆九渊取出放大镜,镜片上蒙着茶仓的湿气,“为何只在老茶号的花卷里看得见?”李阿公擦了把汗,指甲缝里的茶垢比放大镜的光斑更亮:“光绪年间发过场大火,”他指向梁柱上的焦痕,“老茶工从火场抢出半支花卷,半年后打开,里头竟生了这金花儿,像给茶柱盖了枚时间的印章。”
茶仓的天窗漏下几束阳光,正照在新制的花卷茶柱上。陆九渊看见,在叶片与茶梗的缝隙间,细小的金色颗粒正结成网状,像极了资江流域的水系图。他忽然想起在故宫见过的宋瓷开片,原来这金花的纹路,竟是时光在茶叶里织就的密码。
“现在的机器发花快,”李阿公往铜壶里添了把老黑茶,“可那金花浮在表面,跟咱这长在茶骨里的,差着三十年的露水呢。”茶汤入碗时,红浓的液体里漂着几片茶梗,梗节处的金花在光影里明明灭灭,像极了老茶工烟袋锅里的火星。
午后晒场,茶农们将踩好的花卷茶柱立在松木架上。陆九渊摸着篾片间的缝隙,指尖触到了微微的震颤——那是茶叶在呼吸,在与资江的水汽、梅山的云雾悄然对话。李阿公的孙子虎娃蹲在一旁,用篾刀在新制的花卷上刻下“福”字,刀痕里渗出的茶汁,竟比寻常红茶多了份粘腻的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