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穹裂开的瞬间,杨戬的第三只眼正映着哪吒燃烧的混天绫。那团赤焰本该灼烧云霞,此刻却像被吸入某种无物之境,连火星都凝在半空,如同被冻住的血珠。
“天道在剥离我们的神通。”杨戬的三尖两刃刀突然变得沉重,金属表面爬满蛛网状的裂纹,那些曾劈开十万天兵的刃风,此刻连面前的雾气都斩不开。他望向哪吒,少年的三头六臂法身正在缩小,风火轮的火焰只剩微弱的光,混天绫蔫蔫地垂在腰间,像条褪了色的绸带。
哪吒啐掉嘴角的血沫,抬头望向头顶翻涌的云涡。那里本该是九重天庭的方向,此刻却旋转着无数金色符文,每一道都像刻在他们骨血里的枷锁。“记得陈塘关的百姓吗?”他忽然笑了,指尖掐着剑诀却再召不来风火,“他们求雨时跪破的膝盖,比天兵的甲胄更重。”
杨戬的喉结动了动。桃山压母的记忆突然涌上来,那时他还不是真君,只是个抱着母亲遗簪在桃林里哭的少年。天道说“天规不可违”,可天规里从没有“宽恕”二字。他握紧刀柄,裂纹中渗出金光——那是天道赐给他的神力,此刻正反噬着他的经脉。
“破了它。”哪吒突然扯开混天绫,绫带化作千万条火蛇扑向云涡,却在触碰到符文的瞬间全部熄灭。少年单膝跪地,抬头时眼尾通红,“不是用刀,不是用火……”他望向杨戬,忽然伸手按住对方握刀的手,“用我们被它夺走的东西。”
云涡深处传来轰鸣,像是无数个声音在重叠:“尔等蝼蚁,安敢窥伺天道?”杨戬突然感觉太阳穴剧痛,第三只眼不受控制地睁开,却在金光中看见无数画面——哪吒剔骨还父时的血,他劈开桃山时的泪,还有千万个在天规下挣扎的凡人,他们的悲喜都被压缩成天道运转中的细小齿轮。
“我们不是要打破天道。”哪吒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,他松开手,任由混天绫落在尘埃里,“我们是要让它……看见我们。”
云涡的旋转突然一顿。杨戬看见哪吒的指尖在地上画出一道简单的弧线,像婴儿第一次触碰溪水时的轨迹。那是最原始的符文,没有天道的森严,只有生命最本初的悸动。接着,少年抬头望向他,眼中倒映着破碎的金光:“二哥,记得你教我的剑诀吗?最简单的那式。”
三尖两刃刀终于彻底碎裂。杨戬忽然笑了,笑得咳出血来,却在血珠落地时徒手握住刀柄残片。他记得初遇哪吒时,少年在陈塘关海滩上挥枪的样子,那时的招式没有三百六十变,只有杀退海妖的孤勇。他抬手,用残刃在掌心划出一道血线,与哪吒的弧线相连。
两道血痕在尘埃中亮起。不是天道的金光,而是凡人的赤血,带着体温的热。云涡深处传来惊叫,那些金色符文开始崩解,像被风吹散的沙。杨戬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体内剥离,不是神力,而是千年来作为“真君”的枷锁——原来他早已习惯用天眼俯瞰众生,却忘了用肉眼去看人间的霜雪。
“原来大道至简,是连天道都忘了自己最初的样子。”哪吒忽然站起身,混天绫不知何时重新飘起,却不再有火焰,只是淡淡地裹住他的手腕,像母亲的手。他望向正在崩塌的云涡,那里露出其后的真容:不是威严的神殿,而是一片混沌的光,如同创世之初的胎膜。
杨戬的第三只眼慢慢闭合。他看见云涡中央悬浮着一枚金色玉简,上面刻满密密麻麻的天道法则。那些曾让他们流血的规则,此刻在赤血的映照下,正一行行地消失。当最后一道符文褪去,玉简化作万千光点,如同星子坠入人间。
“新的天道……”哪吒接住一片光点,光点在他掌心化作透明的水滴,“是空白的。”
风忽然起了。原本被天道压制的四季开始流转,东边的山谷传来第一声鸟鸣,西边的荒原萌生出第一株草芽。杨戬忽然听见远处有孩童的笑声,抬头望去,竟看见无数光点飘向人间,落在凡人的眉间——那是被天道收走的“选择”。
“我们呢?”哪吒望着自己逐渐透明的手掌,混天绫的赤光正在褪去,化作最普通的红绸,“会变成什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