没想到防线刚刚安排妥当,第二天的夜里,就有号鼓声响起。
那是有敌偷袭的信号。
孟绍从床上一跃而起,虽然松平郡几乎没什么战事,他还是枕戈待旦的。
此刻急忙披上甲就往外走。
上了城墙,见冯劲早已上了城头,他带来的武卫营的兵,安静地立在城墙上,静穆如山。
孟绍急问:“什么情况?”
冯劲看他一眼:“西临军夜袭鹰喙崖防线。”
孟绍有些急了。
那里只有一道……哦不对,这位冯将军来后,那里新增了五道防线。
应该能守住……吧?
那里地势险要,每道防线都是地形刁钻的地方。敌方要攻过来,只能用人命来填。
但是,西临军突袭,选择这个地方,肯定也是做好了用人命来填的打算。
孟绍看着天边,隐隐传来的喊杀声,让他有些心里不安:“西临兵会,会来多少?”他们可只有三万人。
冯劲眯着眼睛:“西临主力,也许还加上南昭主力!”
孟绍呆住了。
这句话的信息量太大,是他想的那样吗?
孟绍下意识地说:“鹰喙崖守不住!”
冯劲说:“所以咱们做好守城的准备!”
孟绍快哭了:“可我们只有三万人!”
幸好,幸好这位冯将军带着两万人来了。
如果他没有来,这里只有一万人。
因为这里从来不是战场,不论哪方面都薄弱。
前几天他还觉得冯劲准备那些是多此一举,现在,他才知道,那是先见之明!
“现在怎么办?”
冯劲看他一眼,眼里有些鄙夷:“你说怎么办?咱们是军人,敌军打来咱们就打回去,打不赢就守住,脑袋掉了碗大个疤,难道你怕死?”
孟绍被他这么一说,身为武将的血性顿时被激了出来:“老子怕个球。老子是担心把老子们这些命填上去,这城守不住。”
“莫担心,此刻朝廷派来的主将叶将军已经去了隆宁郡,她很快会带着隆宁郡的大军来支援的!”冯劲信心满满。
守三天而已,他准备的这些,肯定没问题。
飞鹰队承担了斥候的任务,松平郡的情况,已经飞报给了叶云青。
叶云青正带着人急行军。
而同样听到了汇报的将领们,看向叶云青的眼神,又多了几丝敬佩。
竟然和她预料的分毫不差。
如果等松平郡那边的求援消息过来再行军过去援助,一来他们不确定西临大营的情况,不敢派出这么多兵马。二来临时动身,也会晚上两天。
现在他们已经在半路上了。
松平郡这边已经激战两天了。
先是那些防线一步步退后,现在他们靠着城池据守。
西临与南昭大军黑压压的,有从鹰喙崖那边过来的,也有从正面过来的。
整个松平郡城都被围困了。
西临军发协了四次攻城。
好在之前冯劲的准备派上了用场。
但随着西临军的不断攻城,一次比一次密集,而且,他们的攻城器械很齐全,准备的那些东西也不断地消耗着。
好在,叶云青带着大军来了。
接下来攻城守城的日子,很是艰难。
若不是叶云青兵法娴熟,两万武卫营将士骁勇,西境军中她又有了威望,数次决策都解决了困境,令行禁止省了很多麻烦,只怕在西临与南昭的重兵出击下,早就因兵力不足而落败了。
但这也不是个头。
军营中的气氛十分紧张,几乎每天都要探讨军情,商议对策。
补给营将领来报,粮草不多了。
朝廷的后续补给原本该在半个月前来的,却压根没到。
将领再有本事,兵士们再骁勇,但饿着肚子打仗,这仗也没法打。
飞鹰不时传来消息,朝廷原本派发的粮草本就不足,但在麟州境内,经运河往下游时,就失踪了。
传到朝中的消息是船沉了,但飞鹰队的消息是,船没有沉,只是在中游,就悄悄靠了岸。
那些补给和粮草,全都被人私吞了。
冯劲骂了一通,脸色难看地问叶云青:“叶将军,联军攻击这样密集,没有粮草,咱们连七天都撑不住了。”
这还是叶云青在发现补给晚了一天还没到时,派人去别处收集了一些。又出其不意地劫了联军的两波粮,才能撑到现在,不然,早在半个月前,就已经断粮了。
现在联军已经对粮草严防死守,重兵守护,而且在远离战场的地方,已经不好截了。
四面都被联军包围,即使派出去的筹粮队,也没法把粮草运进来。
军报往朝中连送了九封,至今没有什么回信。
他们这边折损不少,粮草耗尽,物资匮乏,军械越来越少,很快就将面临内无粮草,外无援兵的境地。
而西临南昭联军还在不断增兵,即使是人海战术,也能将他们活活拖死。
那时,西境还是守不住。
毕竟,巧妇难为无米之炊,以十万人对联军三十万,本就是艰难一战,还补给不足,粮草断绝,这简直就是绝境。
再高的士气,在这样的情况下也被磨灭。
军中的气氛开始低迷。
但即使这样,他们还是又打退了联军的几次攻城。
现在的城墙也已经岌岌可危。
它承受了太多。
第五天,他们已经完全断粮了。
而这时,联军发动了更猛烈的攻击。
对于西临南昭来说,一座城攻了一个月,他们也觉得不可思议。
不是没想过再把战场拉到隆宁郡或是固兴郡去,但那两处的要道,一边被山石阻断了,一边,他们的人马在半路遭遇了埋伏。
战场被强行控制在松平郡。
西南两国联军的主帅知道,这次的东夏的主将有点东西。
但他们的耐心已经耗尽。
今天这一战,必须拿下来。
只有拿下了松平郡,长驱直入,如把尖刀一般插向东夏的心脏,才不枉这么多天的苦战。
要是今天一战还攻不下这座城,再围困也失去了意义。
他们会强行破关转道固兴郡,从那里入手。
他们就不信了,现在东夏城中的人马已经不足五万人,他们的三十万损耗不少,但也还有二十万。
在攻城过程中,西临南昭还不住派人朝城头招降。
“松平郡的人听了,投降不杀,投降不杀!只要你们扔掉武器,打开城门,就能领到热腾腾的大肉包子,就能吃饱饭。”
“听说你们的朝廷连粮草都不拨付给你们,你们早就粮草断绝了吧?你们守什么城?拼什么命?”
“朝廷不仁,你们何必死守?为那样的朝廷拼命值得吗?想一想你们的父母家小,你们若死了,谁会为你们伤心?”
……
一声声魔音入耳一般。
原本的西境军饿着肚子,全身没有力气,这时候都已经绝望,甚至都有人动心了。
但是,看着城墙上,那个身姿纤薄,却稳如山岳的身影,她站在那里,浑身都散发着一种让人心情宁定的力量。
武卫营的人也饿着肚子,没有力气叫骂,只一矛一个,把冲上城头的敌军给攘下去。
但这不是个头,因为他们连攘人都没力气了。
他们嘟囔:“老子们守的又不是朝廷,老子们守的是百姓!”
叶云青看着东方的天幕,那里似是一片金红,是灯红酒绿的红,而不是碧血丹心的红。
那里有歌舞升平,有欢声笑语,有纸醉金迷。
没有人在意边疆的这些将士在用血肉之躯抵挡着什么?热血倾洒下护卫的是什么?
他们身在京城,高床软枕,灯红酒绿,边疆的血雨腥风离他们太遥远。
他们不会在意别人的生死!
粮草克扣,军需短缺,还有什么是他们做不出来的?
心里升起一股苍凉的感觉,将士在边关浴血,朝臣在后头捅刀。
今天,她与众将士,不是死在西临南昭的联军之手,而是死在朝堂的倾轧,权力的贪婪,君王的昏瞆之下。
这就是先祖当年为何一定要辞官归隐,从此再不出仕的原因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