疼痛让我眼前金星乱冒,但也带来了一丝短暂的清醒。就在这模糊的视野边缘,在浴室门口昏暗的光线下,我眼角的余光,瞥见了地板上一小块极其不协调的东西。
那是……一张纸条?
一张被揉得发皱、边缘带着湿痕的纸条,不知何时被塞在了浴室门框下方极其隐蔽的角落里。它被水汽浸染过,字迹有些晕开,但还勉强能辨认。上面只有一行潦草得几乎飞起的字,透着一股子仓皇和怨毒:
**别信镜子!它吃影子!快跑!**
字迹很陌生,透着一股陈旧的绝望感。但它像一道惊雷,劈开了我脑中混沌的恐惧迷雾!
影子……吃影子?
我猛地想起房东浑浊的眼睛,想起他掂量我背包时那奇怪的眼神,想起他离开前那句意味深长的话:“就是……镜子有点年头了,擦的时候轻点。”
还有刚才镜子里那个倒影,它抬起手……它虚握的姿势……它看的不是我的身体,它看的是我身后——我的影子!
一股冰冷的寒气瞬间从尾椎骨直冲头顶!我挣扎着抬起头,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看向浴室内灯光投射下、自己在地板上拉长的、模糊晃动的影子。那影子随着我身体的颤抖而微微摇曳。
而镜子里,那个咧着嘴的怪物,它那只抬起的手,正对着的……正是我影子的方向!
“嗬……”我倒抽一口冷气,不知从哪里涌出的力量,双手猛地撑住冰冷的地面!不能倒下!绝对不能在这里倒下!
跑!
这个念头从未如此清晰和强烈!
我手脚并用,爆发出残存的、被求生欲点燃的所有力量,像一头受伤的野兽,疯狂地向前爬!湿漉漉的身体在地板上拖出长长的水痕,膝盖和手肘的擦伤传来火辣辣的痛楚,但这些都微不足道了!
身后的浴室里,那股阴冷的、带着恶意的注视感,如同跗骨之蛆,紧紧跟随着我!我能感觉到它,就在身后不远的地方,冰冷的气息似乎随时能再次拂上我的后颈!
“嗤啦……嗤啦……”
那指甲刮过玻璃的细微声响,再次响起。这一次,声音似乎更近了一点。不再是单一的刮擦,而是带着某种急躁的、密集的频率,仿佛有什么东西,正在镜面之后,焦躁地抓挠着,想要破镜而出!
我不敢回头!一眼都不敢!
我连滚带爬,终于完全扑出了浴室的狭小空间,冲进了同样破败却相对开阔的卧室。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住湿透的身体,带来一阵剧烈的颤抖,但也带来了一丝……远离那面镜子的虚假安全感。
卧室里一片狼藉,昏暗的光线从没拉严的窗帘缝隙透进来。我挣扎着站起来,双腿软得像面条,几乎又要栽倒。身后的抓挠声停了。
死寂。
一种比任何声响都更加恐怖的死寂,沉甸甸地压了下来。
它停下来了?
不!
我全身的寒毛瞬间倒竖!一股更加冰冷、更加粘稠的恶意,如同实质的黑色潮水,正从浴室的方向无声无息地弥漫过来,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!空气仿佛被冻结,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。
它……出来了?
我僵硬地、极其缓慢地,转动着因为恐惧而几乎锈死的脖颈,看向卧室那扇通往走廊的、紧闭的木门。
门,是关着的。
但就在那扇斑驳老旧的木门下方,门缝与地面之间……
一片浓郁的、比房间任何角落都更加深沉的黑暗,正像活物一样,无声地、缓慢地……流淌出来。
那不是影子。
那是……实质的黑暗。
带着刺骨的阴冷,带着镜中怪物那非人的、令人作呕的恶意气息。
它如同粘稠的石油,从狭窄的门缝下汩汩涌出,在地板上蜿蜒、扩散,贪婪地吞噬着周围微弱的光线。那片黑暗的边缘在蠕动,在无声地生长,所过之处,连空气都仿佛被冻结、抽离。
目标……是我脚下那因为惊恐而剧烈颤抖的、属于我的影子!
它追来了!
“呃啊——!!!” 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嘶吼,求生的本能再次压倒了濒临崩溃的神经!我像被烧红的烙铁烫到,猛地向后弹开,赤脚踩在冰冷粗糙的地板上,踉跄着后退!
眼睛疯狂地扫视着这个陌生又破败的房间——唯一的窗户!唯一的出路!
那扇窗户!就在床边!老式的木头窗框,玻璃上积满了厚厚的灰尘,外面是黑沉沉的夜色和老槐树扭曲的枝桠。它被一根锈迹斑斑的铁插销从里面锁着!
插销!
我跌跌撞撞地扑向窗户,手指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寒冷而剧烈颤抖,几乎不听使唤。冰冷的铁插销入手,上面覆盖着一层滑腻的锈粉。
“开!开啊!”我歇斯底里地尖叫着,用尽全身力气去扳动那根该死的插销!它纹丝不动!仿佛已经和木头窗框锈死成了一体!
身后,那片流淌的黑暗已经蔓延到了房间中央,像一张不断扩张的、贪婪的黑色巨口。冰冷刺骨的恶意如同针尖,密密麻麻地刺着我的后背。我能感觉到它锁定了我的影子,那股吸力,那股要将我拖入无边黑暗的拉扯感,越来越强!脚下的影子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摇曳、变形,仿佛随时要被那涌来的黑暗吞噬、剥离!
“呃呃呃……” 绝望的呜咽从喉咙里挤出。汗水、泪水和未干的水珠混合在一起,模糊了视线。扳不动!根本扳不动!
就在我几乎要放弃,任由那黑暗吞噬的时候,眼角瞥见窗台上——一块半截的红砖!大概是之前维修时遗落的,上面同样落满了灰尘。
没有思考!只有本能!
我抓起那块冰冷沉重的红砖,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,狠狠地、不顾一切地砸向那扇布满灰尘的窗户!
“哗啦——!!!”
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!玻璃瞬间粉碎!无数尖锐的碎片像冰雹一样四散飞溅!几片细小的玻璃碴划过我的手臂和脸颊,带来火辣辣的刺痛感,但此刻这痛楚反而像是希望的号角!
窗外冰冷的、带着老城区特有尘埃和朽木气息的夜风,猛地灌了进来!
自由!
生的气息!
我甚至顾不上清理窗框上狰狞的玻璃断茬,双手猛地抓住冰冷的木头窗框,身体向前一纵!
“刺啦!”
尖锐的玻璃断口瞬间划破了手掌和小臂的皮肤,温热的鲜血涌了出来,混合着冰冷的夜风,带来一阵钻心的刺痛。但这点痛楚在求生的意志面前,根本不值一提!
我像一条搁浅的鱼终于跃回大海,上半身猛地探出了窗外!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住湿透的身体,激得我剧烈颤抖。下面是黑黢黢的、大约两层楼高的地面,堆满了看不清的杂物。
跳!
就在我身体重心前倾,即将跃出窗外的最后一刹那——
我鬼使神差地,猛地回头看了一眼!
卧室里,灯光昏黄。
那片从门缝下涌出的、粘稠的黑暗,已经停止了蔓延,诡异地凝聚在房间中央,像一滩不断翻滚、鼓胀的墨汁。
而在那翻滚的黑暗中心,一张巨大、僵硬、惨白的面孔,正缓缓地、无声地……浮现出来。
那是我自己的脸。
镜子里那张咧开到耳根、充满非人恶意的笑脸。
它空洞的眼睛,死死地“盯”着我。那张巨大的嘴巴无声地开合了一下,像是在咀嚼着什么无形的、令人作呕的东西。一股冰冷、粘稠的绝望感,如同实质的蛛网,瞬间缠住了我的心脏。
它在笑。
它在看着我跳下去。
它在等着。
“啊——!!!” 最后一声完全被恐惧撕裂的尖叫冲口而出,我再也无法忍受这来自深渊的注视,身体彻底失去了平衡,头朝下,狠狠地栽向窗外那片未知的黑暗!
风声在耳边凄厉地呼啸。
失重感猛地攫住了全身。
身体在空中翻滚,混乱的视野里,是破碎的窗口,是屋内那片翻滚的黑暗和那张凝固的鬼脸,是下方急速放大的、堆满杂物的地面。
“砰!!!”
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!
世界瞬间被剧痛和黑暗彻底淹没。
……
不知过了多久。
意识像沉在冰冷浑浊的深海里,一点点艰难地往上浮。
痛。
全身都在痛,像被拆散了又重新胡乱拼装起来。骨头仿佛寸寸断裂,肌肉火烧火燎,尤其是后背和左腿,传来一阵阵钻心剜骨的剧痛。每一次微弱的呼吸,都牵扯着胸腔,带来撕裂般的痛楚。
冰冷。
刺骨的冰冷从身下坚硬粗糙的地面渗透上来,侵入骨髓。夜风吹在湿透又沾满泥污的身体上,带走仅存的热量,让我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,牙齿疯狂地磕碰着。
我艰难地、极其缓慢地睁开肿胀疼痛的眼睛。
视线模糊不清,像是蒙着一层血污和泪水混合的膜。头顶是城市被光污染映照得有些发红的、低矮压抑的夜空,几颗黯淡的星星在浑浊的红色背景里无力地闪烁着。
老槐树扭曲干枯的枝桠,在夜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,像鬼爪般伸向天空。空气里弥漫着垃圾腐烂、尘土和铁锈的混合气味。
我……没死?
巨大的、劫后余生的茫然感瞬间冲垮了神经。我还活着!我真的从那鬼地方逃出来了!这个认知带来一阵虚脱般的无力,眼泪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泥水,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。
“嗬……嗬……”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嘶哑的抽气声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剧痛。我尝试着动了一下手指,钻心的疼痛立刻从手臂传来,提醒着我身上那些被玻璃划破的伤口和可能的骨折。
不行,得离开这里!必须立刻离开!那个东西……那个镜子里的怪物……它会不会……
一想到那张惨白的笑脸和房间中央翻滚的黑暗,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心脏!我挣扎着,用还能动弹的右臂和相对完好的右腿,支撑着剧痛的身体,试图从冰冷坚硬的地面上爬起来。
“呃……”剧痛让我眼前发黑,几乎再次晕厥过去。但我咬着牙,指甲深深抠进身下冰冷潮湿的泥土里,一点点地挪动身体,终于靠着身后一个巨大的、散发着霉味的废弃沙发垫坐了起来。
背靠着冰冷的垫子,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,每一次吸气都像吞下刀片。我颤抖着,用沾满血污和泥泞的右手,艰难地摸索着身上可能还完好的口袋。
手机!我的手机!
指尖触碰到一个坚硬的矩形物体!还在!
狂喜瞬间涌上心头!我几乎是哆嗦着,用尽最后的力气,把那部同样沾满泥污和血迹的手机从湿透的裤袋里掏了出来。屏幕裂了几道蛛网般的纹路,但幸运的是,按键灯还亮着!
有电!还有信号!
希望!巨大的希望如同暖流,暂时驱散了身体的冰冷和恐惧。我颤抖着手指,几乎是用砸的力道,按下了那个烂熟于心的紧急号码——110!
快!快接通!
就在我按下拨号键,将手机凑到耳边,屏住呼吸等待那救命的连线声时——
手机屏幕的光,幽幽地亮着,照亮了我满是血污和惊恐的脸。
也照亮了……手机屏幕本身。
光滑的屏幕,如同一面微缩的镜子。
就在那屏幕的倒影里。
我因为剧痛和恐惧而扭曲抽搐的脸孔旁边。
屏幕边缘那一点点的反光区域里……
一张惨白的、嘴角咧开到耳根的、凝固着非人恶意的笑脸……
一闪而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