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 镜中鬼(2 / 2)

我看不见!我什么都看不见!但她的瞳孔,像一面扭曲的、来自地狱深处的镜子,清晰地映照出来——就在我右肩上方,紧贴着我的脖颈,趴伏着一个东西!

一张脸!一张惨白到毫无人色的脸!皮肤像是泡涨后又风干的劣质纸张,布满了龟裂的细纹。它的五官模糊一团,像融化后又凝固的蜡像,只有一双眼睛异常清晰——没有眼白,只有两个深不见底、仿佛能吸走所有光线的漆黑孔洞。此刻,那双黑洞正死死地“盯”着我。它咧开的嘴角,几乎要撕裂到耳根,露出里面同样漆黑一片的空洞。

我的血液彻底冻僵了。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,撞击着肋骨,发出沉闷的巨响。巨大的惊恐扼住了我的喉咙,只能发出“嗬…嗬…”的抽气声。我想逃,双腿却如同灌满了铅,钉在原地动弹不得。

周老太的嘴唇再次翕动起来,发出的声音却更加诡异。那不再是枯枝摩擦般的嘶哑,而是变成了一种空洞的、非男非女的回响,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叠加在一起,从她干瘪的胸腔深处共振出来,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锤砸在我的神经上:

“它…说…” 她灰白的眼珠依旧一眨不眨地盯着我肩上那无形的恐怖,“…六百度的近视眼…” 她顿了顿,那空洞的回响里,似乎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、令人作呕的贪婪和满足,“…最…美味。”

美味!

这个词如同淬了毒的冰锥,狠狠刺穿了我最后一丝理智。六百度的近视眼…是我!它在看我!它要吃我!

眼前血雾弥漫的恐怖景象,耳边周老太那非人的低语,肩上那被瞳孔映出的、无法看见却如芒在背的冰冷凝视……这一切瞬间将我推向了彻底崩溃的深渊。求生的本能如同垂死野兽的最后挣扎,压倒了一切恐惧和理智。

视线疯狂地扫过冰冷的地毯,在那片狼藉的、闪着寒光的玻璃碎片中,我看到了那副眼镜的残骸。黑色的塑料镜框扭曲着,像垂死挣扎的昆虫肢体,其中一只镜片完全碎裂,另一只也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,但还勉强维持着形状,镶嵌在断裂的镜框里。那布满裂痕的镜片,在昏暗中幽幽地反着光,像一只布满血丝、充满恶意的独眼。

就是它!戴上它!戴上它就能“看”不见这些!戴上它就能回到“正常”!

这个念头如同魔咒,瞬间攫住了我所有的思维。我发出一声濒死野兽般的呜咽,猛地扑跪下去。膝盖砸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,尖锐的疼痛传来,却丝毫无法分散我的注意力。我的手指不顾一切地在冰冷的地毯上摸索、抓挠,被锋利的玻璃碎片瞬间割破,温热的血珠涌出,滴落在灰色的纤维上,晕开一小片暗红。可我完全感觉不到疼痛,眼中只有那片布满裂纹的残破镜片。

指尖终于触到了那冰冷、扭曲的镜框。我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,死死攥紧。断裂的塑料边缘刺破了掌心,混合着地上玻璃碎屑的污血染红了镜框。我颤抖着,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,将那布满蛛网裂痕的残破镜片,狠狠按回自己的眼前。

冰冷、坚硬的触感再次压迫上鼻梁和耳根,带着血腥味和玻璃的寒气。碎裂的镜片边缘割着眼眶周围的皮肤,带来细微的刺痛。

视野骤然切换。

粘稠的血雾、漂浮的断肢残骸、周老太那张僵硬诡异的脸……像被按下了删除键,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眼前恢复了办公室的景象。惨白的节能灯光均匀地洒落,照亮一排排整齐而冰冷的灰色格子间。电脑屏幕安静地闪烁着待机的幽光,空气里只有服务器机柜发出的低沉嗡鸣。一切都恢复了秩序,恢复了“正常”。

我急促地喘息着,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,几乎要破膛而出。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衬衫,冰冷地贴在皮肤上。我大口吸气,试图平复那几乎要炸裂的恐慌。安全了?刚才那一切……是幻觉?是压力太大产生的臆想?碎裂的镜片割伤了手,黏腻的血液还沾在镜框上,带着铁锈般的腥甜气味,真实得刺鼻。

可周老太呢?我猛地转头看向门口。

门外空荡荡的。冰冷的走廊灯照着光洁的瓷砖地面,反射着惨白的光。没有佝偻的身影,没有灰白的眼珠,什么都没有。仿佛刚才那个带来地狱低语的老太太,从未出现过。

巨大的茫然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攫住了我。我背靠着冰冷的门框,身体缓缓滑落,瘫坐在地上,浑身脱力,只剩下不受控制的颤抖。是幻觉……一定是幻觉……我疲惫地闭上眼,手指神经质地抚摸着鼻梁上冰冷的镜架,感受着那熟悉的压迫感带来的、病态的安心。碎裂的镜片边缘,像细小的冰凌,硌着皮肤。

就在我几乎要被这虚假的安全感说服的瞬间,一种异样的感觉从镜片后面传来。

不是视觉。

而是一种……存在感。一种冰冷的、带着恶毒笑意的凝视,透过布满裂纹的玻璃,穿透我的眼球,直接烙印在我的意识深处。那目光充满了赤裸裸的、饱餐前的贪婪和戏谑。

我猛地睁开眼!

视线瞬间聚焦在布满蛛网裂痕的镜片上。

在那扭曲、破碎的影像里,映出了我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。而在我的脸旁边,在那碎裂的镜片深处,紧贴着我的太阳穴,一张脸清晰地浮现出来。

惨白如纸。皮肤龟裂。嘴角咧开一个巨大、僵硬的弧度,一直撕裂到耳根。那黑洞般的眼睛,透过镜片的裂痕,死死地“看”着我。镜片裂开的纹路,如同扭曲的藤蔓,缠绕着那张鬼脸,更添几分狰狞。

它在笑。

无声地、极其诡异地、对着镜片外的我,露出了一个饱含恶意的、极其满足的笑容。

镜片冰凉地压在鼻梁上,那寒意透过皮肤,直钻进骨头缝里。碎裂的边缘像小刀,一下下刮着眉骨。可我动不了,连指尖都僵住了,只能死死盯着镜片深处那张紧贴着我太阳穴的鬼脸。

它在笑。嘴角咧开的弧度,几乎要撑裂那惨白的、布满龟裂纹的脸皮。黑洞般的眼睛,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,里面翻涌着一种粘稠的、非人的恶意和……满足。仿佛刚刚啜饮了什么琼浆玉液,那餍足感几乎要从镜片里溢出来,冰冷地浇在我脸上。

六百度的近视眼……最美味……

周老太那空洞的回响,再次在死寂的空气里幽幽荡开,带着铁锈的腥气,钻进我的耳朵。不是幻觉。那声音不是幻觉!我全身的血液“唰”地一下,全涌到了脚底,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。

就在这极致的恐惧将我钉在原地时,镜片里的那张鬼脸,嘴角咧开的弧度,似乎……又扩大了一丝。那无声的笑容变得更加清晰、更加刺眼。它黑洞洞的“眼睛”,仿佛穿透了布满裂痕的玻璃,穿透了我的视网膜,直接烙印在我意识的最深处——一种冰冷的、带着无尽戏谑的宣告:它饱了。而我,就是那道被享用殆尽的佳肴。

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气,从尾椎骨炸开,瞬间席卷全身,冻僵了每一根神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