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疯狂地攻击尸体。他小小的身影在混乱血腥的屠场中显得格格不入。他握着那把豁了口的匕首，低着头，像在寻找什么。最终，他在一具相对“完整”的、穿着粗布衣服的成年男性尸体旁停了下来。那可能是他的父亲，或者某个亲近的长辈。

小男孩蹲下身，伸出脏兮兮、带着冻疮的小手，轻轻碰了碰尸体的脸颊。冰冷、僵硬。他小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，大颗大颗的泪珠无声地滚落，砸在尸体的衣服上，洇开深色的痕迹。他抬起头，那双被恐惧和痛苦彻底占据的大眼睛，越过混乱的人群，遥遥地望向涵婓的方向。眼神里，是孩童无法理解的、最深沉的绝望和哀求。

然而，下一秒，在那股笼罩全场的、源自血契的强制意志影响下，小男孩眼中的哀求被一种空洞的麻木取代了。他低下头，不再看尸体，也不再看涵婓。他伸出颤抖的小手，揪住了尸体一只冰冷僵硬的耳朵。

他小小的身体因用力而绷紧，牙齿死死咬住下唇，渗出血丝。那把豁口的匕首，被他用两只手紧紧握住，高高举起。匕首的尖端，在昏暗的天光下，反射着一点冰冷的寒芒。

噗！

一声细微的、带着软骨撕裂的闷响。

匕首落下，精准而用力地切割。一颗沾着污血和泥土、属于成年男性的耳朵，被小男孩颤抖的、沾满血污的小手，硬生生割了下来。

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。

小男孩保持着割耳的姿势，小小的身体僵在那里，如同被施了定身咒。他低着头，看着自己手心那颗还带着体温（或者只是错觉）的耳朵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，只有一片死寂的空白。大滴大滴的眼泪，却像断了线的珠子，无声地、汹涌地坠落，砸在他沾满泥污和鲜血的手背上，砸在那只被他亲手割下的、属于亲人的耳朵上。

他缓缓地，极其缓慢地站起身。小小的身影在尸山血海中显得那么渺小，又那么刺眼。他迈开脚步，一步，一步，踉跄却坚定地，穿过混乱施暴的人群，穿过弥漫的血腥和绝望，走向谷仓废墟前那个白发如魔、额刻罪印的身影。

周围的喧嚣似乎都远去了。所有幸存者，无论是正在疯狂劈砍的，还是呕吐抽搐的，动作都下意识地慢了下来，甚至停顿。无数道目光，带着极致的恐惧、麻木、以及一丝连他们自己都未曾察觉的、病态的期待，聚焦在那个小小的身影和他手中紧握的、滴着血的“祭品”上。

涵婓冰冷的目光，也落在了那个蹒跚走来的孩子身上。他体内奔涌的血契之力似乎感受到了某种更加“纯粹”的罪恶献祭，发出饥渴的嗡鸣。额前的罪字红光大盛，几乎要滴出血来。

小男孩终于走到了涵婓面前。他仰起那张布满泪痕和污迹、却一片死寂的小脸。他努力地，用尽全身力气，踮起脚尖，将那只紧握着亲人耳朵、沾满鲜血和泪水的小手，高高地、颤抖地举过头顶，递向涵婓。

那只小小的、沾满罪恶的手，在昏暗的天光下，在弥漫的血腥中，在无数麻木绝望的注视下，如同一个凝固的、献祭的符号。

“给…您…” 嘶哑的童音，带着血沫的气息，微弱得如同叹息，却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空气。

就在那只滴血的耳朵即将触及涵婓垂落的灰白发梢的瞬间——

异变陡生！

以涵婓为中心，方圆数十丈内焦黑的大地，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！无数道尖锐、扭曲、闪烁着不祥灰败光泽的荆棘，如同从地狱深处探出的恶爪，破土而出！它们疯狂地生长、缠绕、扭曲，发出令人牙酸的“咔咔”声，瞬间构成了一片钢铁荆棘的恐怖森林！

这灰败荆棘林出现得太过突然，太过狂暴！

噗嗤！噗嗤！噗嗤！

利器穿透血肉的闷响连成一片！

几个离得近、还在机械性破坏尸体的幸存者，根本来不及反应，就被数根碗口粗的尖利荆棘从后背刺入，前胸穿出！他们身体猛地一僵，脸上凝固着施暴时的麻木或疯狂，随即被高高挑起，挂在荆棘丛中，鲜血如瀑般顺着灰败的棘刺淌下！

而那个刚刚献上耳朵的小男孩，正位于荆棘爆发的中心！

一根足有成人手臂粗、尖端闪烁着金属般寒芒的灰败荆棘，如同最恶毒的毒蛇，瞬间刺穿了他那只高举的、沾满鲜血的小手！巨大的力量带着他的身体向后倒飞！

噗！

又是一声更加沉闷、更加令人心胆俱裂的穿刺声！

另一根更为粗壮、萦绕着丝丝黑气的荆棘，从他瘦小的后背狠狠刺入，带着淋漓的鲜血和破碎的衣物碎片，从他单薄的胸膛正中——心脏的位置——猛然穿透而出！

荆棘的尖端，甚至还挑着那颗他刚刚割下、紧握在掌心、未来得及献出的耳朵！

时间，在这一刻彻底凝固。

小男孩的身体被两根巨大的荆棘交叉贯穿，如同献祭架上最残酷的牺牲品。他小小的身体悬在半空，四肢无力地垂下。剧烈的痛苦让他全身痉挛，大口的鲜血混杂着破碎的内脏碎块，从他口中汹涌喷出。他那只被穿透的手依旧维持着向上递出的姿势，只是手中，已空无一物。

然而，就在这濒死的瞬间，就在那穿透心脏的极致痛苦席卷全身时，小男孩那张被鲜血和泪水模糊的小脸上，痛苦扭曲的表情，却突然…定格了。紧接着，一种极其诡异、极其不符合常理的、近乎…解脱般的微笑，极其缓慢地、僵硬地，在他染血的唇角，一点一点地…绽开。

那双因剧痛而失焦、瞳孔已经有些涣散的大眼睛里，最后倒映出的，不是涵婓冰冷的身影，也不是这残酷的荆棘地狱。

倒映出的，竟是一个模糊的、穿着干净布衣的孩童身影。那身影站在一片阳光明媚的草地上，手里似乎还拿着一只简陋的、用草茎编成的蚂蚱，正回过头来，对着他，露出一个温暖而熟悉的笑容…

“阿…弟…” 小男孩沾满血沫的嘴唇，极其微弱地翕动了一下，吐出两个破碎到几乎听不见的气音。

随即，他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。嘴角那抹诡异而僵硬的笑容，却凝固在了死亡降临的最后一刻，如同一朵开在血污与荆棘上的、绝望的花。

整个荆棘地狱，一片死寂。

只有灰败的荆棘在无声地扭曲、生长，贪婪地汲取着穿透其上的温热鲜血，棘刺上沾染的血色似乎变得更加暗沉、污浊。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荆棘本身散发出的、类似金属锈蚀和毒雾的奇异气息，弥漫开来，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、象征死亡与新生的领域气息。

涵婓站在荆棘林的核心，灰白的长发狂乱舞动，额前的罪字符印如同烧红的烙铁，散发出炽烈的红光，几乎要将他半边脸庞点燃。血契的力量从未如此澎湃，如此驯服！整个领域都在欢呼，在雀跃！他能清晰地感觉到，这片饱饮了罪恶与绝望之血的荆棘之域，边界正在急速扩张，力量正在疯狂暴涨，与他的神魂联系得前所未有的紧密！

“嗬…”

一声低沉、非人的、饱含着无尽痛苦与某种扭曲快意的嘶吼，从涵婓紧咬的牙关中挤出。他缓缓抬起手，看着自己苍白的手掌。皮肤下，暗金色的血契纹路如同活物般蔓延、加深，散发出妖异的光芒。灵魂深处，那琉璃碎裂的声音密集如雨，有什么东西彻底崩塌了，化为齑粉，融入了这片新生的、以罪恶为基石的领域之中。

他赢了。他得到了更强大的力量，得到了这片将无数灵魂拖入共罪深渊的领域。

然而，就在这力量狂潮的巅峰，就在他低头看向自己手掌的瞬间——

眼角的余光，清晰地捕捉到，在距离那被荆棘贯穿的小男孩尸体不远处，一片被鲜血浸透的、格外泥泞的焦黑土地上，几滴滚烫的、新鲜的、属于孩童的泪水，正缓缓渗入泥土。

泪水渗入之处，几株极其幼嫩、呈现出病态透明感的新生荆棘嫩芽，正顶开血泥，悄然探出头来。嫩芽的尖梢，闪烁着一点微弱的、仿佛错觉般的…七彩光晕。

那光晕只存在了一刹那，便被新涌出的污血覆盖，消失不见。

涵婓瞳孔深处那炽烈燃烧的暗金血契纹路，骤然一缩！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、冰冷彻骨的寒意，毫无征兆地，顺着脊椎猛地窜上他的头顶！

这新生的、以无尽罪孽浇灌的荆棘领域…在吸食了那孩童最后绝望的泪水后…似乎孕育出了某种…不该存在的、更加诡异的东西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