沙砾打在脸上,比刀割还疼,可乐爷没哭,只是把铜钱塞进狗剩手心,用僵硬的手指掰了掰,让他攥紧些。
仵作的马蹄声由近及远,乐爷终于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。
马蹄声踏碎了甘州城最后一缕夕阳,官靴上的银锭子在暮色中晃成一片白,像狗剩咽气时翻白的眼。
朝廷追封狗剩为‘忠勇校尉’,乐爷将十锭抚恤银砸在坟前,惊起几只绿头苍蝇,耳边尤自响着“以后你也可以吃香喝辣了”的聒噪。
“吃香的?” 乐爷忽然抬头,脸上还沾着坟土,“这群狗日的尝过掺沙子的粟米没?狗剩他们啃了三天,拉出来的屎都是红的。”
又是马蹄声,原来是文官刘廿带人奉命来安抚家属情绪,乐爷却视若无睹。
“乐爷,你什么意思?见了本官眼都不抬?”刘廿面露不悦。
乐爷一眼瞅见他腰间的狼首纹玉佩,“没啥意思,就想问大人,诱敌的饵是不是得挑最肥的?我儿子这饵,够肥不?”
空气突然凝固,巡卫的刀出鞘半寸。
乐爷却笑了,笑声混着沙砾,像破风箱在响:“大人放心,小的懂规矩,烈属嘛……”
他抓起一捧沙,慢慢撒在银锭上,“就是这银子,沾了我儿子的血,花着烫手。”
刘廿猛地拨转马头,马鞭甩得噼啪响:“不识好歹的老东西!”
马蹄扬起的沙砾扑在狗剩的坟头,乐爷看见墓碑上 “忠勇” 二字被砸得模糊,像儿子临死前抓破的脸。
“怎会如此。” 乐爷轻声说,颓然坐在地上,惊飞了趴在尸体上的乌鸦。远处传来梆子声,三长两短,是丐帮的暗号。
黑影如夜枭落地,蒙面人盯着他手里的饼,“老丈你没事吧!”
乐爷也不回头,举起饼子:“这位兄弟,这饼子上的字,可是你们丐帮刻的?”
蒙面人摘下面巾,露出左颊刀疤:“老丈倒是眼尖。刘廿等人诱杀的是党项牧民,又让宋军背锅挑起战端,这事丐帮早查清楚了。”
乐爷的竹棍重重顿在地上:“我儿子就是那批宋军,他叫狗剩,后颈中了三棱箭……” 声音突然哽咽,“你们能让刘廿偿命不?”
刀疤汉子盯着他腰间的铜钱,忽然蹲下身:“老丈,想报仇?加入丐帮,咱们有的是法子治那狗官。”
他指了指乱葬岗深处,“看见那堆石头没?都是被刘廿害死的冤魂,丐帮早晚要让他拿命来填!”
乐爷望着漫天星斗,想起狗剩小时候问他 “爹,星星为啥不会掉下来”。
现在他终于知道 ,因为地上的冤魂太多,星星落下来会被血粘住,再也升不回去。
“好。” 他捡起竹棍,在狗剩的坟头画了个丐帮的青竹纹。
“我加入。但有个条件 ——” 他摸出怀里的铜铃残片,“得把这铃子挂在刘廿脖子上,听他喊一声‘疼’。”
刀疤汉子笑了,从怀里掏出一枚青蜉纹徽:“乐老哥,这事儿包在我身上。你拿着这个令牌去怀远镇找丐帮。”
他指了指远处的沙丘,“你看,沙砾虽小,也能磨碎狼的牙。”
“我得走了。” 刀疤汉子拍了拍他肩膀,“老丈保重!”
乐爷最后望了眼狗剩的坟头,竹棍在沙地上划出一道血痕。
甘州的风卷起沙砾,吹得墓碑上的 “忠勇” 二字支离破碎,却吹不灭他眼里的火。
“狗剩,等着爹。” 他低声说,跟着刀疤汉子走进夜色。
竹棍敲击地面的声音,像极了狗剩小时候跟着他学走路时,拐杖点地的 “嗒嗒” 声。
这一夜,甘州城的沙砾格外硌脚,却没人知道,有个老乞丐踩着沙砾,从甘州走到了横山。
他腰间的铜钱不再辟邪,却成了复仇的印记,而他手中的竹棍,终将变成敲碎狼头的打狗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