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雍永熙四十年冬,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城郊护国寺的飞檐上,残雪混着冻雨将禅房的青石板浸成深灰色。沈凌薇蜷缩在北墙根的草堆上,身上盖着一床补丁摞补丁的旧棉被,棉絮从破洞钻出,在穿堂风里抖得像她下巴上垂着的松弛皮肤。梁上的蛛网结满冰棱,碎雪粒透过瓦缝不断坠落,有几颗砸在她干枯如柴的手背上,却连一丝肌肉抽搐都换不来——那双手曾精心描绘过无数次假泪,此刻却连抬起来拂雪的力气都没了。
\"咯吱——\"朽坏的木门被踹开道缝,作作捏着鼻子跨进禅房,石青色锦袍袖口的金线\"作\"字在昏暗光线下晃出刺眼的光。他晃了晃手里油乎乎的油纸包,梅花糖糕的甜香混着禅房里的霉味,让墙角的老鼠都探出了脑袋。\"哟呵,这不是我那爱偷珠钗的好婶子吗?听说您老要去见阎王了,我特意揣了城南福记的糖糕——\"他蹲下身,将糖糕怼到沈凌薇鼻尖,\"您当年躲在相府假山后偷啃糖糕时,可曾想过有今天?\"
沈凌薇猛地睁开眼,浑浊眼珠艰难地聚焦在糖糕的芝麻粒上,干裂嘴唇哆嗦得像秋风中的枯叶:\"作精……都没好下场……\"她的思绪突然飘回四十年前那个春日,沈落雁穿着鹅黄襦裙站在花园里,鬓边珠钗晃出细碎的光。那时她哭着说\"姐姐,借我戴戴沾沾喜气\",转身就戴着珠钗去了三皇子的马球会,却不知那珠钗成了沈落雁抛给三皇子的诱饵,更成了自己日后被厌弃的铁证。
玥玥跟在作作身后,嫌恶地用靴尖踢开脚边结冰的陶壶,镶着红宝石的\"作\"字金步摇在鬓边乱晃:\"婶子,您这叫作错了方向。我娘作得光明正大,您作得阴沟里翻船,能一样吗?\"她蹲下身,故意让金步摇的流苏扫过沈凌薇的脸颊,\"您瞧我这发簪,光明正大作来的,比您当年偷的珠钗可值钱多了。\"
作作把糖糕往沈凌薇胸口一放,糖霜簌簌掉在她露出的锁骨上,像撒在枯骨上的盐。\"您看我娘,作走了三皇子那伪君子,作来了摄政王夫君,现在作得全家团圆子孙绕膝。您呢?\"他用靴尖踢了踢墙角结着冰碴的破碗,\"作进破庙吃馊窝头,作得连庙里的野猫都嫌您身上臭。\"
沈凌薇气得喉间发出\"嗬嗬\"声响,血丝顺着嘴角爬满皱纹:\"她那是……歪门邪道……装柔弱博同情……\"
\"博同情?\"玥玥翻了个大白眼,金步摇差点甩到沈凌薇脸上,\"我娘作得明明白白,想吃糖糕就直勾勾盯着我爹说'王爷,落雁想吃城西的糖糕了~',想让我爹抱就往他怀里一钻,哪像您——\"她故意拖长语调,\"偷了珠钗还装无辜,被我娘堵在花园时,脸绿得跟御膳房的腌黄瓜似的,连珠钗都掉在水坑里了!\"
作作接话时笑得前仰后合:\"对了婶子,您还记得及笄礼吗?我娘说那珠钗是'梦里娘亲叮嘱贴身戴',您非哭着借去,结果呢?三皇子看见您戴着我娘的东西,还以为您是偷来的,转头就去给我娘送花了!\"他越说越激动,差点把糖糕扣在沈凌薇脸上,\"后来您去找三皇子解释,人家说'庶女怎可戴嫡姐之物',当场把您送的帕子扔了!\"
\"哈哈哈!朕来送终……不是,送指南了!\"大雍皇帝裹着明黄狐裘闯进来,皮靴踩碎门口的冰棱,惊飞了梁上的冰棱碎屑。他手里扬着一本线装书,封面用朱砂写着\"作精需谨慎,方向要找准\",封底还画着个啃糖糕的小人儿。\"沈凌薇你瞧!这是朕熬了三夜写的《作精避坑指南》,扉页还给你画了插图!\"
作作眼疾手快抢过书,翻开第一页就笑到打跌——上面是沈落雁经典的捂心口画像,旁边配字\"作要作得甜,茶要茶得明,眼泪要掉得像珍珠串\"。他翻到中间一页,指着插画笑得直拍大腿:\"皇爷爷您看这页!'白莲花作妖速成班'——配图是婶子您偷珠钗时被我娘撞见的丑态!您瞧这眉毛皱的,比哭丧还难看!\"
沈凌薇盯着画像上自己扭曲的嘴脸,又看看旁边标注的\"反面教材:阴损作妖法\",喉间突然发出一声尖利的嘶鸣。她枯瘦的手指猛地抓住被角,指甲缝里还嵌着陈年黑垢:\"你们……不得好死……作精……没好下场……\"
\"欸,这话可不对。\"作作把书往沈凌薇胸口一扔,糖糕跟着砸在她脸上,\"我娘作了一辈子,现在在摄政王府搂着我爹烤火吃糖糕,我和妹妹作得风生水起,连我三岁的儿子都会抱着他爹大腿说'爹爹,作作要吃糖糕~'。您呢?\"他蹲下身,凑近沈凌薇耳边,\"作了一辈子阴谋诡计,临死连口热乎糖糕都吃不上,还得闻着我手里的甜香咽气——您说,这到底是谁没好下场?\"
沈凌薇的视线突然变得清明,她仿佛看见四十年前沈落雁嫁给萧玦时的十里红妆,凤冠霞帔照亮了整条朱雀大街;又看见昨天作作骑马经过破庙,锦袍上的金线\"作\"字在阳光下闪得她眼睛生疼。她想喊\"我不甘心\",想骂\"沈落雁你不得好死\",却只咳出一大口血沫,染红了破旧的棉被。
玥玥看着她气绝的模样,忽然想起小时候缠着娘讲往事的夜晚:\"哥,你说她到死都不懂,为什么同样是作,娘能作成摄政王妃,她却作成破庙孤魂?\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