宁念看见了她的父亲,那个永远将“家族荣耀”挂在嘴边,却对亲生女儿的死活漠不关心的承恩侯。他穿着一身华贵的云锦常服,此刻却像一只被拔了毛的公鸡,在厅堂里焦躁地来回兜圈,华服穿在他身上,显得滑稽又可悲。
“怎么会……怎么会查到我们头上?我们侯府与萧家素无往来啊!”他喃喃自语,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的恐慌,“管家!快,快去给太傅大人送信!还有王尚书,我去年才送了他一尊前朝的玉佛!他们不能见死不救!”
老管家一脸死灰,躬着身子,声音都在发颤:“侯爷……没用的……送出去的信,全都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。王大人府上……还把去送礼的家丁给打了一顿,说……说从不认识我们侯府的人……”
“混账!一群喂不熟的白眼狼!”承恩侯气得嘴唇发紫,一脚踹翻了身边的花梨木圈椅,那椅子发出“哐当”一声巨响,惊得梁上的灰尘都簌簌落下。
而另一边,宁念的母亲,那位永远端庄得体、视规矩如性命的侯夫人,此刻正以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姿态,瘫坐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。
她的发髻散了,几支名贵的金步摇歪歪斜斜地插在乱发间,随着她的哭嚎微微颤动。脸上的脂粉被泪水冲出道道沟壑,露出了底下松弛蜡黄的皮肤。
她拍打着地面,用尽全身力气哭喊着,声音尖利而刻薄,像一把钝刀在人的耳膜上反复拉锯。
“天杀的!我们侯府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啊!陛下怎么能如此不分青红皂白!一定是有人陷害!对,一定是珞鸢那个小贱人!她忘了当初是谁提携她的吗?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,过河拆桥也不怕遭天谴!”
她哭着骂着,忽然,像是想起了所有不幸的根源,猛地抬起头,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瞪着虚空,那怨毒的目光仿佛能穿透水镜,刺到宁念身上。
“是她!一定都是因为她!宁念!那个灾星!那个不祥的孽种!她一出生就给家里招祸,现在死了都不安生,还要从地底下爬出来克我们!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讨债鬼啊!当初……当初在她被送上祭坛的时候,我就该亲手……亲手掐死她!为什么还要让她活在那世上多喘几天气!为什么啊!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!”
恶毒的咒骂,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进宁念的耳朵里。
宁念静静地看着,听着。她的脸上,没有愤怒,没有悲伤,甚至连一丝嘲讽都没有。
她的心,像一口深冬时节被冻得结结实实的古井,再也投不进半点涟漪。
脑海中,一些被尘封的画面,不受控制地浮现。
五岁那年,她养了一只雪白的小兔子,是她唯一的玩伴。侯夫人嫌兔子脏,命人将它摔死在她面前,然后捏着鼻子,用手帕擦着手,居高临下地对她说:“哭什么哭,和你一样,都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。”
八岁那年,父亲为了讨好上司,将她关在漆黑的柴房三天,只因那位大人的公子说,想听听侯府里有没有鬼叫。她被放出来时,高烧不退,差点死去。而她的父亲,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,对管家说:“找个大夫看看,别死在府里,晦气。”
还有被送上祭坛的那一天。她被绑在冰冷的石台上,绝望地望向人群。她的父亲和母亲,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。他们的脸上,没有一丝一毫不舍,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,仿佛终于甩掉了一个纠缠多年的麻烦。
原来,恨也是有极限的。当所有的爱与期待被消磨殆GLISh,当心被伤得千疮百孔,连恨意都找不到可以附着的裂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