民国二十七年秋天,那雨刚停没几天,潼水镇的青石板还透着三日前暴雨留下的潮气呢。我揣着《沪上日报》的记者证,七挤八挤地就进了这镇子。镇口有棵歪脖子槐树,上面缠着条褪色的红绸带,风一吹,红绸带飘起来,底下暗褐色的抓痕就露出来了,看着怪渗人的。
要说这事儿啊,半月前可热闹了,名噪江南的玉鸣班在这儿连着唱了七夜的《牡丹亭》。可末场散戏的时候,出大事啦!十六名戏子,再加上八箱行头,就跟人间蒸发了似的,凭空消失得干干净净。就剩下戏台前满地浸血的铜钱,红得吓人。
我到镇里后,在茶馆打听消息。那茶馆掌柜一边用抹布反复擦着柜台缝隙,一边跟我说:“姑娘莫再打探了。”我瞅那柜台缝隙,里头还嵌着半片断裂的指甲呢。掌柜接着神神秘秘地说:“那夜镇西土地庙的泥像全转了方向,供桌上的烛泪里啊,还掺着人油呢!”
他这话音还没落呢,二楼包厢突然传来胡琴声,拉的正是《夜奔》里那悲怆的调子。我一听,好奇心上来了,撒腿就往楼上冲,推开门一瞧,雕花窗大开着,月洞床上的锦被上躺着个布偶。嘿,布偶脖颈上缠着丝线,丝线末端系着枚铜钱,钱眼里还插着戏班名旦玉玲珑的艺名笺,这可太奇怪了。
后来我借宿在程家老宅,那老宅一股子陈年霉味。西厢房梳妆镜前摆着整套点翠头面,好看是好看,可透着股子说不出的阴森。
子时梆子响过三声,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。突然,镜子里映出一抹胭脂红影,紧接着,铜黛笔像是有了生命,在空气里凭空勾画眉眼。我吓得一哆嗦,赶紧摸出德国造的录音机,按下开关。录音机里滋滋的电流声中,还混着女子幽幽的叹息声:“张相公怎的还不来画眉……”
正吓得我冷汗浸透衬衣呢,窗缝里钻进个纸扎丫鬟。这纸扎丫鬟腮红晕染的朱砂渗着黑血,关节咔咔地转动着,还捧来个漆盘。我壮着胆子掀开漆盘上红布的一角,妈呀,盘里红布下隆起人耳的轮廓。就在我掀开的那刹那,纸人空洞的眼窝淌出蓝水,录音机里爆出凄厉的唢呐声。我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,追着纸人就飘出院落。月光一照,祠堂匾额“玉振金声”四个大字明晃晃的,门缝里垂落的竟是戏服水袖,袖口金线绣着“程”字,这又是唱的哪出啊?
破晓时分,我壮着胆子摸进程家祠堂。好家伙,梁上悬着七盏人皮灯笼,那烛光把墙角的皮影戏箱映得鬼气森森的。我哆哆嗦嗦地掀开箱盖,这一掀可不得了,三十七具皮影“嗖”地一下立起来了,薄如蝉翼的驴皮上还浮现出血管纹路。最吓人的是那个武生影人,背后朱砂写着生辰八字,仔细一看,正是失踪的戏班武生程凤台的。
我在暗格里还发现一本《偃师秘录》,那书页都泛黄了。翻开一看,上面记载着“取活人喉骨制琴,人皮蒙鼓可通幽冥”,这也太邪乎了。我正看着呢,当翻到记载“摄魂腔”的章节时,戏箱底层突然传来鼓点声。我心里直发毛,可还是忍不住掀开垫布,这一看,差点没把我吓晕过去,底下赫然是一面人皮鼓,鼓面上还留着肚脐形状的凹陷,边缘缝线处缀着玉鸣班的鎏金铜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