惊蛰后十日,凤凰山的雾岚刚褪成薄纱,乌岽村的茶寮便飘出了头茬单丛的清香。陆九渊踩着带露的青石板路过晾青架,见新采的“桂花香”茶青在竹筛上舒展,叶片边缘的锯齿挂着水珠,像凤凰鸟羽翎上的露珠,在晨光里碎成点点金箔。
老钟伯的制茶坊里,炭火正旺。老人握着茶帚清扫炒锅,铁锅里的焦痕呈螺旋状,那是他五十年炒茶生涯留下的“年轮”。“阿福,记着喽,”他向蹲在一旁的年轻茶农招手,“单株单制最忌混了茶青,就像人有生辰八字,每棵茶树的脾气都写在叶片上。”阿福点头,指尖抚过面前的水筛,筛面残留的茶汁已染出深褐的印子,像幅未干的水墨画。
沈青禾抱着《凤凰单丛百香图》轴卷进来,画轴边缘还沾着昨夜赶工的墨渍。“老钟伯,您看这‘姜花香’的花蕊,我特意留了半笔飞白,像不像采茶时惊起的山鹧翅膀?”老人凑过去细看,浑浊的老眼忽然亮起来:“妙!这留白里藏着山风,藏着茶青在筛面打滚的劲儿,比真花还活泛。”
茶寮外的晒场,柳如是正在教几个村姑辨识茶青。她手中的铜制茶则敲着青石案,发出清越的声响:“‘蜜兰香’叶尾微卷如雀舌,‘鸭屎香’叶面泛着银灰霜,记住这些,便记住了每棵茶树的模样。”村姑们低头细瞧,指尖轻轻摩挲叶片,像在抚摸老友的手掌。
晌午时分,山风送来远处茶王赛的锣鼓声。阿福忽然想起去年陆九渊夺冠的场景,茶汤里的百鸟朝凤仿佛还在眼前。“伯公,现在外头都用二维码记茶源,咱们这单株单制的老法子,会不会……”他话未说完,老钟伯已用茶针敲了敲他的额头:“傻小子,二维码能记住树龄产地,能记住我炒这锅茶时,炭火烧了几成?能记住你柳姐姐画里的山风?”
老人转身从火塘边提起煨着的陶罐,罐里是陈放三年的“宋种”茶膏。茶汤入口,陈香中竟带着新茶的清锐,像把三年的月光与今日的晨露一同熬煮。“单株单制的魂,不在手艺多精巧,在茶人心里那杆秤。”老钟伯望着窗外的茶园,新抽的芽苞在雾中若隐若现,“你看那些茶树,长在岩缝里的偏要争口气,生在沃土上的反倒失了劲道——茶如人,人如茶,全在个‘真’字。”
暮色漫进茶寮时,阿福忽然捧着筛子跑进来:“伯公,您看这‘杏仁香’的叶底!”水筛里的叶片在灯火下舒展,叶缘的红边竟自然勾勒出凤凰展翅的轮廓,与去年茶王赛的茶汤异象暗合。老钟伯笑了,缺了门牙的嘴里呵出白气:“瞧见没?茶树自己会说话,只要你用心听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