立冬后的资江裹着寒气,安化茶仓的木格窗上结着冰花,将“福字岩”匾额上的金粉洇成斑驳的泪。陆九渊攥着茶商王老板的“人工发花”计划书,纸页上“72小时速成金花”的字样刺得他眼眶发紧——那些用蒸汽灭菌、喷洒孢子液的流程,像一把钝刀,正在切割千两茶与资江水土的千年契约。
“李伯,您看看这花。”他掀开茶商送来的样品,茶砖表面浮着层均匀的金粉,却毫无老茶仓里那种沉到骨血的蜜香。李阿公凑近些,浑浊的老眼忽然眯成刀:“这是浮金,不是长在茶骨里的沉金!”他的旱烟杆重重磕在木桌上,震落的烟灰恰好盖住计划书上的“高效”二字,“当年大火后长出的金花,是茶跟霉斗出来的,是资江的雾、梅山的风,一口口喂出来的!”
茶仓深处,沈青禾正在测量湿度。她解开棉袍,取出从洞庭湖带来的水袋,湖汽在冷空气中凝成细雾,竟与老茶仓梁柱上的天然霉斑轨迹相合。“王老板的厂房用空调控湿,”她的指尖划过木梁上的青苔,“可他们不知道,资江的水汽里带着竹篾香、粽叶味,这些才是金花的引路人。”
苏明月背着竹篓钻进梅山深处,露水在她的粗布衫上洇出深浅不一的茶渍。她要寻的是资江源头的母树——那棵胸围三尺的老茶树,枝桠间挂着的铜铃,还是光绪年间老茶工系的。“老辈人说,母树的露水能叫醒茶魂,”她用陶碗接住叶片滚落的水珠,月光在水面碎成金箔,“人工孢子液里没有这种光阴的味道。”
重建花卷茶工坊的那天,茶农们抬出了被搁置十年的老踩板。松木上的茶茧已发黑,却在清水擦拭后透出淡淡的松脂香。李阿公赤足踩上去,脚底的纹路与木板的凹痕严丝合缝,像久别的老友重逢。“当年我爹说,踩板要吃三年茶汗才能开纹,”他的声音混着篾刀破竹的脆响,“现在的钢模子,压得出形状,压不出茶跟人的交情。”
沈青禾在茶仓顶部搭起竹架,将洞庭湖的水汽通过竹管引入。雾气在篾制花卷间游走,竟自动聚成资江的S形弯道——那是老茶仓百年前就有的呼吸节奏。苏明月则每天黎明前收集母树露水,用鸡毛蘸着,轻轻点在新制的茶柱底部,像在给沉睡的茶魂描眉。